（前排左一为道峰山营营长宋进长）
在纪念 胜利70周年的日子里，每晚守在电视屏幕前恭候《老兵你好》节目的展播，那些胸前勋章闪耀令人钦敬的老兵，勾起我心中深深怀念之情，怀念我所熟悉的老兵：中国人民 严伟才式的战斗英雄宋进才，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。
朝夕迎面不知是英雄
严伟才是以 为题材的现代京剧《奇袭白虎团》中的英雄形象。我初识中国人民 英雄宋进才同志，正是《奇袭白虎团》作为现代京剧“样板戏”热烈演播的岁月。然而引起我由敬仰到拜访的契机，却是因为在邳县（州）县级机关的一次干部大会上，一位领导干部在报告中所涉及。犹记那位穿军装的领导干部（军代表）说到咱们县里，航道站（轮船运输公司前身）有位外号“宋傻子”的领导同志，“本是抗美援朝 英雄，现代京剧《奇袭白虎团》中的侦察排长严伟才以他为原型”，语调中流露赞扬与自豪之情。
航道站（轮船运输公司）为徐州地区驻邳机构。年1月，宋进才同志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机械化师一团 副团长兼参谋长的职务上复员转业，被委任为航道站（公司）站长（经理）。那时候，说起站长或经理宋进才鲜为人知，外号“宋傻子”却为众人所乐道。公司及宿舍所在，几间砖木结构的平房，恰好与我所执教的运河师范学校相邻，我于是成为不速之客，后来竟成为常客。
初次拜访，其实并不感到陌生。本来同住小镇一隅，今日邳州市区人民路与三汊河路交汇处，常在街头巷尾顶头迎面，却不知他是英雄人物。英雄混同普通百姓！
他出生于河北，然而并非人们想象中的北方彪形大汉。中等身材，寻常穿戴，上衣总是那件褪了色的军装，穿了多年，不愿更换。老实巴交的相貌，短发而花白，因为常在水上随船往返，饱经风吹日晒，黝黑的面孔，只有张口大笑时露出门牙，据说有一颗是假的，在与日军的一次肉搏中连续击毙五个鬼子而失去一颗门齿，过了好久才补上假牙。他不善言谈，却常戏说：“做人要做真人，我这个人只有一颗牙齿是假的。”总是难改他那河北高亢粗犷的方音。
相貌与言谈举止，都让我难以将他与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连在一起。
他那性格开朗的老伴，早年随军加入救护队的女兵，却爱说说笑笑，谈笑风生，平时总爱拿老实巴交的老伴开心取乐。有一次，她当着我和她老头子面说：“你别瞧他现在这个熊样，温文尔雅的，当年打起仗来不要命，一声令下，帽子一抹（mā），掖在腰带里，光着膀子上！所以大家都叫他‘宋傻子’。”
我由此猜测，“宋傻子”的绰号，一定是被他老伴儿传扬开去的。
“宋傻子”一点儿也不傻
其实，“宋傻子”一点儿也不傻。证据有二：
一是他懂得为谁打仗，为啥革命。
他，年出生于河北省曲阳县一个清贫如洗的农家。一间茅草房，夏不遮雨，冬不挡风，贫穷与饥饿使他瘦得皮包骨头，5岁时连路都走不稳。12岁那年，妹妹被卖给地主家，他也去给地主当放猪娃。15岁时，又到一个名叫宋老西的地主家扛长工，日子更苦了。另一个长工因为受不了这个苦而投奔他乡，两个长工的活儿压在他一人身上。年冬天的一个深夜，北风呼号，他正蜷缩在牲口棚的角落里做着美梦，宋老西把他叫醒，逼他套上马车去送一个客人。天黑得不见人影，过沙河时，人和车子全翻到河里去了，骡子的两条前腿陷进沙窝里，怎么也拔不出来。他急忙跑回地主家，本想求人帮助把骡子救上来，哪知宋老西一听气急败坏，两眼直瞪，非要他赔骡子不可，不然就要打死他。天呐，他出尽牛马力，一年到头才挣两三块大洋，怎么赔得起一头价值几十块大洋的螺子呢？于是横下一条心，连夜逃出虎口，投奔八路军。
那时部队生活非常艰苦，枪支也很少，老班长发给他一支红缨枪。他拿着红缨枪发怔，心想，这怎么能打仗呢？他去向老班长要 ，老班长唱着《游击队之歌》里的一段歌词：“没有枪，没有炮，敌人给我们造……”然后，一本正经地对他说：“要枪嘛，向敌人要去！”于是，他天天盼打仗，夜夜梦见枪。年秋天，他参加“百团大战”，在攻打山西锦邢煤矿的 仗中，果然从日本鬼子手中夺得了 实弹。
他是从小在苦水中泡大的，朴素的阶级仇、民族恨，使他懂得为谁打仗，为啥革命，所以打起仗来才那样“不要命”。
二是他懂得如何打仗，英勇而善战。
她的老伴儿告诉我：“别看他不识字，却肯动脑筋，心数多着呢。”
说起打仗，身经百战的宋傻子就打开了话匣子。他常说：“打仗嘛，要胆大心细，一靠斗智，二靠斗勇。”
抗日战争时期，他在晋察冀地区和日本鬼子斗，和伪军斗，打保卫战、伏击战，围点打援战，袭击和反袭击战，日军、伪军的心性脾气，他都摸得一清二楚，掌握对付各种敌人的灵活战术。后来，在解放战争中，和国民党军队周旋，他在保卫张家口战役、清风店战役、正太战役、太原战役等等 战役中，打防御战、迂回战、攻坚战、歼灭战，又摸清国民党军队的心性脾气，积累丰富而成套的作战经验，从持红缨枪的新战士，逐步成长为人民军队的班长、排长、连长和副营长。年加入第二批 赴朝鲜作战时，他已是年过“而立”，以英勇善战闻名的某团三营营长了。
人生最精彩的一笔留在道峰山上
宋家简陋的居室里，后墙上毛主席画像旁侧，一枚嵌在玻璃镜框内的勋章，曾引起我久久的注目。低矮的平房，光线不是那么明亮，勋章上的字看不清楚，然而那光彩熠熠夺目。此时宋进才同志站在一旁，陷入沉思之中。他那爱说爱笑的老伴似乎猜出我的心思，说：“俺这老头子，这辈子最光彩的一笔，是写在朝鲜战场上。板门店谈判桌前，美方代表点名要见的就是他……”显然带着夸耀的语气，又有几分自豪情感的表露。
这话可不是开心取乐，我心里有底，然而“愿闻其详”，且欲得到亲口证实，便趁机转而询问宋进才同志。
宋进才同志从沉思中猛然醒悟，于是絮絮滔滔讲述自己怎样书写那最精彩的一笔。
他赴朝首战是被载入史册的道峰山穿插迂回战斗。道峰山位于韩国首府汉城和议政府（地名）之间，海拔七百多米，是西线守敌退往汉城的交通隘口。第五次战役开始前，西线之敌美国 军由三个师、两个旅组成一梯队展开，防守临津江东和道峰山北这一带，军部设在与道峰山仅隔一条铁路的议政府。
年4月22日， 第五次战役打响。64军师担任 右翼突击 梯队，宋进才所在团第三营奉命执行穿插迂回的先头营任务：从临津江西岸的高浪浦里出发，直插议政府以南的道峰山，断敌后路，阻敌增援。敌人以优势的火力，疯狂地封锁渡口，妄图阻止 前进。
临津江是朝鲜半岛中部的一条大江，江面宽百米左右。朝鲜的四月，仍然寒气逼人，岸上覆盖着积雪。营长宋进才带领连长察看，潮大水深，无法徒涉，于是埋伏在临津江畔，瞅着敌人空袭炮击暂停的瞬间，跑步通过便桥，以迅猛的动作突破前沿，楔入敌阵。
穿插途中，山高林密，有锦屏山、鹦鹉峰等高地，他们轻装前进，钻、绕、打相结合。进至金谷里时，三面受敌，宋进才又犯起“傻“劲儿，冲在最前头，只是没把帽子掖入腰带，官兵交替前进，冲破敌人猛烈炮火的阻击。通过加野里附近的公路时，又与敌坦克部队遭遇，他们用炸药包和手榴弹，炸毁敌人4辆坦克和10辆汽车。翻山越岭，边打边插，穿插迂回20个小时，至24日14时，突破敌人七次阻击，前进60公里，终于钻进敌人心腹之地——道峰山，并连夜构筑工事，做好粉碎敌人进攻的准备。
敌人发现退路被切断，美军司令李奇微命令南退的部队组织围攻，并疯狂地向道峰山进行空袭和炮击，山上的岩石被炸成粉末，泥土陷下几尺深。美军在炮火与坦克的掩护下，连续发起猛烈攻击，均被击退。进攻难以得逞，美军又纵火烧山，妄图将他们六七百人烧死在道峰山上。他们急中生智，“以火制火”，先将隐蔽地区的草木放火烧尽，截断火路，粉碎敌人的火攻。在缺粮、缺水、缺弹药的艰难情况下，坚守阵地三天四夜，挫败敌人一次又一次围攻，直到28日与兄弟部队会合，取得战斗的胜利。
中国人民 总部授予十九兵团所属师团三营为“道峰山营”光荣称号，道峰山见证了中国军队不可战胜的事实。三营荣立集体二等功，营长宋进才被授予“二级战斗英雄”称号， 司令员彭德怀亲自将勋章佩戴在宋进才同志胸前。
事隔多年，宋进才儿子也参了军，上了军校，担任解放军某部作战训练参谋，曾从军事专业的角度问过父亲：一个加强营，几百号人，孤军穿插，远离主力部队，面对数倍于我，且是装备精良、训练有素的美国 军，何以能够坚守三天四夜？没有想到，宋进才同志的回答那么简单：“软的怕硬的，硬的怕不要命的！”一语道尽英雄之所以为英雄的价值与本质。
板门店美方代表指名要见宋进才
道峰山穿插迂回战斗的胜利，加快了那场战争的进程，成为战争双方坐在板门店谈判桌前进行停战和谈的一个重要砝码。在谈判桌上，美军代表指名要亲眼见见那个钻入美军心腹阵地，打得美国 军晕头转向的中国人民 某部三营营长。
时任三营营长的宋进才同志去了没有？说起当年的那段往事，他张开嘴巴，呵呵笑道：“去是去了。但那其实并不是真我呀。我们那个营，在朝鲜战场上以打穿插出了名，美方代表以为营长一定是个神奇人物，提出要见一见。我刚在高旺山战斗中头部挂了点花儿，况且又没喝过墨水，只会打仗，不善说话，上级决定让新提拔的教导员李中魁同志顶替我去板门店。回来后告诉我，他在美军代表面前愤慨陈词，痛斥美军的侵略行径，美军代表瞠目结舌，无言以对。”
说到这里，宋进才同志谦虚地表白自己：“其实我有什么好见的，普普通通的中国人，没有三头六臂……”
是的，这也正是他平日把自己融入普通百姓群中的缘由。
我在三十多年前写过一篇散文，题目是《英雄之路》，刊载《淮海文汇》年第6期。岁月匆匆，宋进才同志和他的老伴已离世多年，然而“英雄之路”依旧为后继者朝向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目标延伸。
程荣华作于年10月16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