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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过半生，用钢笔书写已成习惯，就像人格、个性等嵌入生命的东西，委实难以改变了。
周鑫摄
陪我纸上征战近20年的钢笔“生病”了。这是一支老式的英雄钢笔，银色金属杆，14K的笔芯，习惯上又被称作“英雄金笔”。最初，它其实是一支替代品。
那年，还在部队机关服役的我，遇到机要员正急赶着给首长送签文件，一时半会间偏偏找不到笔。我便顺手将随身携带的英雄递过去，同时特地提醒一句，记得明早还我。哪曾想到，这英雄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。机要员倒是满心愧疚地要赔偿，于我自是不能接受一个战士的赔付。这样过了几天，终于难以割舍对英雄钢笔的喜爱，便又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。一晃眼的工夫，这支笔在手里也攥了20年了。
这期间，这支英雄的“身体”一直很棒，除了偶尔一次有点出水凝重，去了趟老广陵路上的那家私营“医院”（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了吧）打了个转，其余时间欢脱得很。我也未必就无时不用它在书写。事实上，有时，我会在读书看字的时候将它拿在手里；有时，我会用时下已随处可见、简洁方便的水笔。有时，也会有人问“你怎么还用钢笔？”我不置可否。有些事情需要理由，有些事情无需理由，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理由，或许可以说，走过半生，用钢笔书写已成习惯，就像人格、个性等嵌入生命的东西，委实难以改变了。我喜欢将英雄拿在手里的感觉，喜欢握着英雄在任何一张可容纳得下一个汉字的纸片上信手涂鸦。每每笔尖在纸上游走，我总觉得是这支英雄在挽着我的手、我的思绪起舞，翩若惊鸿，婉若游龙。
这一次，这支英雄真的“病”了。大概是从去年秋天之后开始，先是它的银色笔杆无论如何也拧不紧。我用细碎的餐巾纸裹在连接处，松垮垮的笔杆瞬间有了依托。好景不长，没过几天，餐巾纸便再也裹不住任性摇晃的笔杆了。不仅如此，每次书写之后，中指关节处总会留下黑亮的墨汁，就像是这支20岁的英雄突然生出了幽默诙谐的气质，每次都要给中指关节盖个使用戳似的。也可能，20年的书写已令这支英雄感到疲惫了，它只是想休息一下。于是，我在某一天将它墨管里的残墨洗净，晾干，收进了抽屉里。
这之后，我先后用过一段时间的水笔、宝珠笔以及派克钢笔，但读书写字时终究有一种似有似无、空落落的感觉，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。我有时会打开抽屉，将这支处于“休眠”状态的英雄拿在手上，左看右看，横看竖看，打心底里蹦出不舍：你真的打算退休了吗？
直到今年的3月间，偶然看到某宝有出售老式英雄钢笔配件的店家。毫不犹豫，我迅速在店里下了笔杆的单子。没两天，笔杆就到了，三下五除二地换下摇晃的旧笔杆。嗨，妥贴得很。赶忙吸饱满满一笔管墨水开始涂鸦，美滋滋的心情勾勒着纸上欢愉的字符。放下笔，好家伙，中指关节处又一片黑亮——我忘记笔握的“头疼脑热”了。有后援团般的店家，咱不怕呀！没两天，新的笔握又到了。这新的笔握，我选了一款和原先黑色不同的湖蓝色，银色的金属笔杆藏着湖蓝色的笔握，简直就像钢铁长城守护青山绿水，这感觉准错不了。因了笔握拆卸需要专门工具，我还同时下单了一个专用拆笔器。
麻烦还是来了。先是这湖蓝的笔握怎么也装配不服帖，紧接着鬼使神差地突发奇想，既然都拆解成接近最小单元了，索性彻底清洗一下吧。我打算将用于吸墨水的回气管也拆下来洗一洗。可这是用了20年的回气管啊，这脆弱的回气管啊，轻轻一碰竟然断了。也罢，断了就断了吧，你别齐着笔舌的根部断啊，你倒是断得整齐，可怎么把你这断了的一小段从笔舌根部的小孔里取出来呢？我将回形针拉直了伸进小孔里，稍用力向一侧压迫，试图将断管带出来；看到断管有出来一点的迹向，我用小钳子夹住露出的部分，试图将断管拉出来……我小心翼翼、轻手轻脚，生怕稍有不慎就出现意想不到的新状况。
生活就是这样，你怕什么，往往就来什么；你刻意回避的，往往就迎头而撞。连一点征兆都没有，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，甚至都没听到星点的响声，只是突然感觉手上一阵轻飘。低头一看，新状况不期而至——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，脆生生的（也许是硬铮铮的）笔舌终于不堪折磨地炸裂了。望着缺了一角的笔舌和短了一截的回气管，我唯有苦笑，这莫非就是这支英雄最后的命运了？濒临绝望之际，我打算再跟后援联系一次。我琢磨着，再不济就把用不上的笔握和拆笔器给退了吧，好歹算是减少一点点损失。
苦腼着脸，和店家取得联系。店家说，要不你把钢笔寄回来了吧，我们修配好给你再寄回去。嗨！您看这事给闹的，之前咋没想到这一茬呢？尽瞎折腾了。按照店家的指引，我将钢笔和湖蓝色的笔握又给寄了回去。没两天，装配好的英雄就回到了我手上。打开包装，在手里掂量掂量，又吸饱了墨在纸上试了试，久违的顺手安稳感瞬间萦绕四周。这回，这支已经陪伴了我20年的英雄终于真正满血复活、容光焕发了，就好像它只是休假疗养了一阵子似的。
算了算这次给英雄“看病”的经济账，发现都快赶上当初购买的价格了，即便是购买一支新的英雄，也所差无几。说给同事听，同事问，值吗？当然值！我斩钉截铁。
（刘宁/文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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